百十一、妓姐儿
1. “钱娘子虽是京都人,似乎对荆国各地风俗并不了解。” 前桥也知瞒不住,索性笑着承认:“是,我家中有些闲钱,我却从未离开过京都。这是第一次出远门,故而听了什么都觉新奇。” 可纵然是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也不会在听到几个大姓的渊源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姃瑞并不想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友善问道:“那你还想了解什么?” “太多了,一切对我而言都很新奇,”前桥道,“实不相瞒,我以前从未想过,在女子为尊的国度中,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家庭会是什么样。” 姃瑞笑笑:“我自觉与你常见的家庭没什么不同,新塘同性相爱者多,但文化也包容,这里有无拘性别相爱的自由。非要说和其他城市的不同之处——钱娘子,你看到那栋建筑了吗?” 沿着姃瑞手指的方向,隐约可见楼阁一角,前桥向那边看去,见飞檐下坠着好些装饰,栏内客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那是竹萱楼。”姃瑞介绍道,“新塘有名的青楼之一。和你在京都看到的青楼不同,竹萱楼中是有女子营业的。” 姃瑞以为她会惊讶,然而前桥只是面露纠结,皱眉问道:“在荆国……也有妓女啊?” 女尊国度竟然也会复刻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这令她万分不适,紧接着又想起新塘“女同之城”的名号,一个猜想登时涌上心头:“这是……面向女客的青楼?” “不错。”姃瑞点头道,“楼内妓姐儿和妓郎都只接待女客,若有不明真相的男客上门,会被打发走的。” 前桥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有点迟疑:“还曾有男人想来消遣么?” “春台客商来来往往,许多兴国、梧国来客也会到新塘停留,不明情况之人着实不少。故而这青楼外也常年设着壮奴把守,以防有人惹是生非。”姃瑞又道,“像这样的青楼,在京都从未见过吧?” 前桥点头:“的确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荆国以女为尊,向来轻视邻国沦为妓籍之女,京都此风自然更甚。有妓姐儿待客的青楼,整个荆国也只有新塘容得下。”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新塘的开放风气可见一斑。姃瑞愈介绍,前桥愈发心痒难耐,连琴曲都没法静心聆听了,时不时往那座阁楼处张望。姃瑞看在眼中,问道:“钱娘子可想随我去见识一下?” 啊?还可以提供这种服务吗?荆国土著真棒啊! 她第一次青楼的见识是打乐仪处来的,第二次见识要打姃瑞处来了吗? 兴奋之余,前桥看向身旁的成璧,他立马换上一副极其不赞同的表情:“哪有刚来此地第一日,就去青楼的啊?” 姃瑞忙道:“郎君放心,我只是带着钱娘子去看看,不是去消遣。再说——我是有家室的人啦。” 前桥也对颖妹道:“姃姊想带我这‘乡巴佬’见见世面,你不会介意吧?” 相比于严阵以待的成璧,颖妹则更加轻松:“无妨,我随你们同去,至于这位郎君,也可同去啊。郎君不是来消遣的,只是为了陪伴钱娘子,管事的人应不会拦着。只是郎君进去后,眼睛莫要四处看,妓姐儿脾气大,又未必喜欢男子盯着,若惹她们发起火,那可就难办啦!” 成璧当然不会四处看,他若是能选择,根本不想有这瓜田李下的殊荣,可几个女人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想法,自顾自商量完毕,就把行程定好了。 前桥直接忽略成璧眼神中的反对,好奇问道:“去消遣还要看妓姐儿的脸色吗?” 姃瑞解释道:“妓姐儿不常见,在新塘这地方又急需,物以稀为贵,于是大多脾气骄矜,比女贵还难伺候呢。” 颖妹也道:“钱姊姊不必问上太多,一会儿随我们去看,你就知道了。” —— 2. 曲罢饭半饱,前桥等人已经坐不住,离开琴楼奔往下一处目的地。 成璧尽职尽责跟在前桥身后,脸色有万分不豫。正如姃瑞所言,竹萱楼门口站着三个壮奴把守,敬业而警惕地打量成璧,盘问他来此贵干。 一向无视对方武力值的成璧陷入此种场景,竟然心虚得说不出话,还好有姃瑞帮忙解释,门口的人这才点头放行。 饶是放了行,成璧也已脸红不已,暗暗数落前桥道:“要不是担心你,我再不想踏足这种地方。” 前桥装傻充愣:“再踏足哪种地方?京都可没有这种地方,莫非你以前来过呀?” 成璧还未反驳,她又笑嘻嘻地冲他眨眼,搞得成璧更加郁闷。 “你想我回去怎么和正卿、庶卿交代?”他嘟囔道,“若有人生了气,你自己处理,可别让我斡旋。” 前桥正兴致盎然,才不理会他的冷水,注意力已经被楼内来往宾客吸引了。相伴同行的女子甚多,有人在一楼的散桌上喝酒,有人则亲昵地领着客人往二楼去。若非仔细观察,前桥几乎分不清哪些是所谓“妓姐儿”,哪些又是客人——她们并不浓妆艳抹,也没有充满性暗示的暴露穿着,甚至更多的人打扮端正而娇俏,浑似一朵朵含笑待人的解语花。 前桥看着步履匆匆的人从自己面前经过,似乎感觉这里氛围不似所谓“青楼”,而是什么上层名媛的联谊所。她随着姃瑞往一处空桌处走,却有一人上前与她搭讪。 来者是位三十多岁的貌美妇人,一边打量前桥一边问询:“这位贵客面孔生,是第一次来‘竹萱楼’吗?”前桥不知规矩,不敢贸然回答,只有点头,顺便把身旁的姃瑞让出来。 那搭话的妇人见了姃瑞,惊讶道:“似乎是姃娘子?” “你认得我?” “早些年生意曾受您母亲照拂,那时的姃娘子还小,如今大抵将我忘了罢。娘子既来竹萱楼消遣,那一切花销不必担心。” 这妇人如此说话,大概是这座青楼的主人,姃瑞却道:“多谢美意,不劳娘子破费了,今日是我做东,宴请这位远来之客。” 那妇人便不多和她推辞,继而招呼前桥道:“娘子从何处来?” “京都。” 妇人冲她笑,转身招唤一旁待客的某个姑娘:“小莫,你过来。”她又对前桥介绍道:“我们这儿有个姑娘,也是京都籍,想必客官听见乡音会更喜欢。” 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含着笑意来到身旁,冲众人盈盈行了一礼,鹅蛋脸上有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显得她俏皮而可爱。那妇人拍拍她肩膀,向众人道了句尽兴,便不再逗留于此了。 “娘子们请随我来。我们这儿的花酿虽比不上京都五味阁,倒也有地方特色。” 她引几人走向空桌,与大家攀谈起来。从口音和见识来看,小莫大概真是京都籍贯,好在她没见过魏留仙真容。前桥见她谈吐风趣,见闻甚广,并不像没读过书的样子,对她身世愈发好奇,问道:“姑娘为何当妓姐儿呢?” 小莫大方道:“我不想成家,亦无心生育,却想多交些女性朋友作伴。来这‘竹萱楼’谋生倒是极为合适,于是就入奴籍啦。” 这回答令前桥倍感意外。竟然有人主动选择当妓,而不是迫于压力?小莫自然得好似这只是一份正常的工作,笑盈盈地问前桥道:“那娘子呢?你为何来此?”她转眸看向红脸垂头的成璧,又道:“娘子似乎喜欢男子,也有夫郎,无需来竹萱楼啊。” 前桥哈哈笑道:“我是好奇。我第一次听说世上有女子营业、专门接待女客的青楼,所以想来看看。” “原来如此。我倒是可以为你介绍,娘子都想知道什么?”小莫看前桥有些放不开,凑近些向她眨眼道:“放心,你大胆问啦,我一不会笑话你,二不会编胡话糊弄。我们妓姐儿有行规的。” 她说得煞有介事,仿佛真有过什么入行准则。前桥目光看向一旁的楼梯,两位随她们一起进入的女客选定了一位红郎,三人踏上通往二层的楼梯。 前桥小声道:“你看,这我就挺不明白的——两位女客明显是一对儿,为何还要来此选红郎?” “红郎,自有大用啊……”小莫的明眸微弯,笑道:“你可别小看竹萱楼的红郎。他们既有阳物,也被训练过口活儿,一人能满足两位女子,助其欢好。有者手上功夫厉害,还可供四位女子同时取乐呢!” 四位?前桥也算见过些世面,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男子头上一个身下一个、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的究极体位——合着这不是找红郎,是找人rou炮台啊! 当初宁生侍寝时也与此雷同,用下体服务一人,再用口服务另一个。在荆国人眼中他们就不是男人,而是长了男人器官的工具。 想到那时和梁穹、宁生的回忆,脸上就有些发烧。也不只她一人不自在,身旁的成璧都快把脑袋垂到桌面上了。 “那,若选了女妓相陪……该怎么弄?” 她以为这话会冒犯到小莫,然而对方认真解释道:“我们服侍女客,也用唇舌,用手指,没有阳物便用玉卿卿代替。当然,来竹萱楼找妓姐儿的客人,也不单是为满足欲望啦。” “还为什么?” “看那边,我们有时也接这样的活儿。” 前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位妇人领着个年轻姑娘进了楼,和掌柜说了几句话后,那年轻姑娘就被一位漂亮妓姐儿领走了。 “这是要干嘛?” “开蒙。” 这两字让前桥心头条件反射地一惊,小莫道:“虽然女贵喜欢豢养蒙官以作开蒙之用,但蒙官毕竟是男子,粗心者有之,不服管束者有之,饮药抑制阳物生长,也有药力未到、或过犹不及之时,难免出现差错。况且蒙官制度下,从小相伴的男子一经使用便被遣送他处,何尝不是给少女心上再添一道伤疤? “若由我们妓姐儿开蒙,自会小心行事,还有经验相传——女人都是从少女过来的,我们更懂女人,或者说更懂自己,自然会比那些男人更温柔体贴。你说是吧?” —— 3. 前桥不说是与不是,她的一部分心似乎被那上楼的少女和妓姐儿带走了。她怔怔望着两人裙角消失在楼梯转弯处,眼眶竟有些涨热。 如果当初不是在京都、在宫阙,如果她是那新塘开明母亲手中牵着的小姑娘,就不会有孟筠的遗憾和自卑了吧……他会做他直立生长的树,也会让枝叶自然与她相碰,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两人来一次情投意合的交融。没有第二日见不到对方的失落,没有上锁的西厢,她送上的心意被他接收,只有单纯的感动,没有反复的纠结、犹豫和思量…… “娘子,你怎么了?” 前桥回过神,发现大家都在看她,成璧也在看她。她喝茶掩盖惆怅,姃瑞见状试探道:“钱娘子是京都大户出身呢,莫非想起自己的蒙官啦?” 前桥不答,却道:“这样被女人开蒙的少女,日后不会只能接受和女人上床吧?” 姃瑞等人哈哈大笑:“那也无妨,反正这里是新塘啊!”小莫也道:“你说的情况倒不无可能,但我们有自己的职业cao守。在传授房中术时,会将男子与女子差异告知客人。当然,客人自己未必不了解,我们的任务只是打通阴池,让客人以后与男子交合,不会痛苦罢了。” “钱娘子是京都人,听到这些,只怕不好接受吧?”颖妹担忧道。 “……不好接受?”前桥长叹摇头道,“我只想日后回到京都,投资开个竹萱楼分店。” “哈哈,若娘子真有这么大手笔,可一定要告诉我,我要做你竹萱楼京都分店的头牌呢!”小莫只当这是玩笑,顺着她的话追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