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心结
七十五.心结
在宴圣山完成其他繁琐的祭祀礼节后圣驾便启程回京,萧知遥前脚刚踏进东宫的大门就接到长鸢的来报,说庆王想见她。 萧望初已经被褫夺了爵位,如今只是一介被废去武功在天牢等死的庶人,萧知遥本不想理会,只是想到她一个弃子,身陷绝地竟还能从中送出消息,多少有些古怪,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去看看她又想搞什么鬼。 至于会不会又是阴谋……同样的错误,萧知遥不会再犯第二次。 天牢。 狱卒打开牢门的锁后就恭敬地退下,萧知遥并未进去,只隔着铁栏,冷眼俯视这个同母异父的meimei。 女皇虽不在意后宫,却也不曾克扣她们的衣食住行,何况四皇女背靠朱厌,为人又张扬跋扈,如今沦为任人宰割的阶下囚,看来日子的确不太好过。 “数月未见,四皇妹消瘦了不少。” “……”萧望初四肢都被铁链锁着,活动范围不过方寸之间,她闭了闭眼,没理会萧知遥的嘲讽。 尽管她被贬为庶人,此生再无活着走出天牢的可能,她依旧是皇嗣,明面上也还是朱厌侯的外甥,只要没人下令,那些狱卒不敢真的对她用什么大刑,更不敢伤她性命,但狱中的痛苦远不止rou体上受到的折磨,更要命的是精神上的损耗。 萧知遥看她没动静,冷笑了一声,转头就准备走人:“既然没事,那孤告辞。” 见她真的要走,萧望初这才抬头,声音沙哑,透着焦躁:“等等!” 萧知遥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直说吧,你想干什么,毕竟咱们两个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我想请你……”萧望初眼底满是挣扎与犹豫,最终还是咬着牙道,“请你替我保护洛觞。” 保护……洛觞?萧知遥闻言微微眯眼:“倒是孤小巧皇妹了……竟有这等通天的本事,在天牢偷梁换柱。” 这可是参与刺杀储君的死囚,女皇震怒之下亲口下令问斩的重犯,上元节一过,刑部便已按旨将他处刑,如今萧望初却来求她这个被害人保护洛觞? 真不知道该夸她神通广大还是该笑她愚蠢自断生路。 “从我这个‘主谋’失败时起,被这件事卷进来的人就不重要了,不是吗?”萧望初自嘲一笑,“他只是个被家族舍弃的男人,凝仙令被废,不会再有人对他设防,想在行刑前换出他并不难。” 但这也是她的极限了。她可以借那个人的力量把洛觞救出去,但绝不会把洛觞托付给那个人。 萧望初死死盯着萧知遥的背影:“替我保护他!要杀要剐我都随你处置!” “随孤处置?皇妹,你好像误会了,你的命,不值钱。”萧知遥不为所动,“况且他也算是害死孤的孩子的凶手,你就不怕……孤告发他,或是直接杀了他?” 萧望初双拳紧握,指甲都深深嵌进rou里:“我无人可以信任,而你……你不会的。” “jiejie,你不会的。” “……呵。”萧知遥轻嗤,却也没有反驳她,“你还有什么筹码,一并说出来吧。” 若萧知遥真的答应,的确不会出尔反尔,但一来这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二来她们有仇在先,她凭什么要答应?萧望初凭什么觉得她会答应? 既然她敢提出这种荒谬的要求,必然有所倚靠。 “阿觞知道洛之尹的下落。” “那又如何?”洛之尹,萧知遥记得这是朱厌侯的姑母,惊鸿之祸后便已失踪。 萧望初道:“洛之尹当年失踪不是为惊鸿一事而畏罪潜逃!是因为她知道了朱厌侯最大的秘密!是洛鸦在追杀她!” 萧知遥挑了挑眉,这才转身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洛氏一族以虫王与凝仙令掌控群虫,而虫王又掌控在家主手中,既是朱厌的根基,也是家主的根基,虽然明面上虫王被供奉于圣地,其实每一任家主都会将其藏起来。洛之尹正是因为无意撞破了虫王的藏身之地,才会被洛鸦追杀。” 萧知遥追问:“这倒的确是朱厌侯做的出来的事……只是她知道了这种大秘密,逃匿数十年,三公子又是如何知道她下落的?” 这位洛三公子可是洛鸦最宠爱的孩子,也是她的心腹,甚至替她执掌『母巢』,据说洛鸦还曾为他请封,若年初没出那种事,在他与萧望初成婚前少君的敕封便会下来。 “洛之尹一向疼爱小辈,阿觞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孙儿,当年她能逃出燕上京也有侯君相助。不光是阿觞……”萧望初说着一顿,与萧知遥对视,“你的凤君,也跟她关系匪浅。” “……继续说。” 萧望初笑了一声:“当年洛之尹有朱厌侯君的帮助,虽然出了京城,却还是遭到了截杀,最后得一人所救,那人身份高贵,设法替她藏身……救她之人,正是沈氏主君,沈兰浅的父亲。朱厌这边最后一次找到洛之尹的踪迹,也是在沈府附近。” 萧知遥听得出她是在趁机挑拨离间:“既然如此,那孤直接问令玉,或许也同样能得到答案,又何须冒这个风险包庇一个死囚?再退一步来说,虫王所在是朱厌的家事,太祖有令,皇族不得干涉各府家事……” “洛鸦和巫傒都想杀你!虫王是洛鸦的底线和根基,也是她最大的弱点,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萧望初这才有些急了,“就算你不在乎,她们也绝不会放弃杀你!” “这便不劳皇妹费心了。”话虽如此,萧知遥最后还是应了她的请求,问到洛觞的所在之地后便准备走人。 天牢有专门的守军,但最后还是归鹿歇管辖,萧知遥相信以那位大人的能力,不会不知道萧望初派人去东宫的事,她此行多半已在内廷的监视之下。还有死囚被调换这种大事,鹿歇也未必没有发现,既然她默许此事发生,如今又任由萧望初约见她……只怕是想借此钓出萧望初背后之人。 不管鹿歇抓没抓住对方的尾巴,洛觞对她而言都已经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弃子,所以萧知遥才会答应萧望初替她保下洛觞,至于洛之尹,若真能找到她也算是额外收获。 萧知遥刚走没两步,又听见萧望初的喃喃自语:“有时候我可真嫉妒你啊……” 嫉妒你众星捧月,嫉妒你万千宠爱,嫉妒你前途似锦,世间一切美好都聚集你身。明明是一样的出身,同为皇女,你是天上的太阳,我们却都只是你的陪衬。 老六总劝她认清现实,做个及时行乐的富贵王主,至少不会丢了性命,祸及亲族,可她如何甘心呢。 做个富贵王主是好啊,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她五岁那年,父君病重,太医署无一人愿伸出援手,只因为凤后染了风寒不肯吃药,所有的太医都在围着他转。可怜她父病卧在榻,几近昏迷,她却连一碗退烧药都求不到。 让她认清现实,她们父女在这深宫中十数年的绝望,又有谁知道? 萧知遥垂眸,头也不回地出了天牢。 …… “她还是去了?” 湖心圆亭,亭檐下垂着层层叠叠的薄纱,女皇独坐其中,小心擦拭着身前的古琴。 鹿歇一直候在帐外,躬身道:“回陛下,殿下此去孤身一人,并未让任何侍从随行,进天牢后也没让狱卒跟着。” “孤身一人……呵,这孩子……”帐内的身影以手撑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琴弦,似在调试琴音,“罢了,便如她愿。除掉那个带路的狱卒,其他人就发落出去吧。至于洛家的小子,也随她去吧。” “是,老奴遵旨。” “嗯,小沐那边呢,处理的如何了?” 鹿歇答道:“您放心,一切顺利,那边挖出了一条大鱼,确是戚家的……洛觞的事也是她从中牵线。” 帐中传来一声轻笑:“做得不错,这次你想要什么奖励,朕……都可以予你。” 鹿歇便凑近了些,仍然躬着身,却笑得十分暧昧:“老奴斗胆想请您亲自赐赏,您可好久没疼爱老奴了,老奴想得紧……” 这次帐中却没有回应,女皇陷入了沉默,纱帐随风轻动,令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久到帐外人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大总管的声音难得添了些慌乱,慌忙跪地请罪:“主、主人,是老奴僭越了,请您恕罪……” “阿歇。”萧渡川轻声唤她,“我早就说过,当年的事,你无需再介怀。” 鹿歇伏地,闻言双手轻颤,只将头垂得更低,紧紧贴着地面。 “我从未怪过你,你这又是何苦……” “可我心中有愧!”鹿歇猛地抬头打断她的话,眼中一片赤红,“若非我背信,为一己之私背弃家国,又怎会有那么多无辜冤魂死于我刀下;若非我不争,任由狄戎欺辱,还听戚十洲的命令潜伏在你身边,又怎会害你至此;若非我无能,让刺客混进王府,又怎会害小墨武功尽散、困于孩童之身,受尽非议;若非我自负,自以为能掌控全局,又怎会害少主遇刺,害凤君丧女……” “主人,鹿歇心中有愧啊!” “……”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睛,萧渡川怔了怔,继而长叹,“阿歇,你听好。当年是裴氏负你在先,你没做错什么,而这些年来若不是你舍弃一切伴我左右,我亦活不到今日。”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亭边,撩开纱帐,半蹲下身子,轻抚鹿歇的脸颊:“无论你如何看待自己,无论你是裴氏的天骄还是冰原的夜游人,在我眼里,你都只是我的挚友,我的鹿歇。” 鹿歇轻触那只覆在脸上的手,感受着主人赏赐的温度:“……是,主人,我……永远都只是您的鹿歇。” “嗯,起来吧。”心病还须心药医,萧渡川知道有些事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化解,何况这是鹿歇二十多年来的心结与执念,只能先扶她起来,“琴弦调的差不多了,来替朕试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