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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问周幼里:“怎么了?”她走到驾驶座打开车门,伸手拉住梁胥的衣服,扯他的外套往自己的方向:“你去哪?”梁胥纹丝不动。“去干什么?”“……”“出去干什么?”“……”“我问你,出去干什么?——”又来了,周幼里想,他又开始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了。冷漠的、平静的,那种陌生之极,甚至仇人一样的眼神。她知道他永远不会给她答案,而她会在他的视线里败下阵来,一段时间里再不触碰这个话题,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但这时,有个电话突然拨了进来。系统自动连上蓝牙,一个女人的声音代替梁胥给了周幼里没能从他那里得到的回答。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某瞬间抽离出情绪以外了。地下车库的回声,通话杂音,女人娇滴滴喊“你出来没有呀,我已经洗好了”的声音,似乎和她隔着距离,很遥远的。甚至连身体都和自己没有关系:猛扯梁胥的衣服,手掌陷入拉链里面,在rou里割了长长一条,然后女孩子崩溃大哭着喊:“梁胥!我cao你妈!你他妈一天不搞女人会死?”只有梁胥捏住她的下巴时,周幼里才渐渐落回到地面上,她感觉到手掌掌心的粘稠血液,疼得尖锐,脸被梁胥掐住,扯得她离他很近,他说:“你叫我什么?”周幼里推开他。她手上有血,推到梁胥的衬衫里面,被布料吸去大部分,洇开一片。周幼里哭了,咬牙切齿,变调地继续吼:“梁胥你问你自己……你他妈配做我爸爸吗?”男人沉着一张脸。凝重的气氛里,他朝她伸出一只手,重重落在她肩膀、靠近锁骨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周幼里自己在抖,所以很奇怪的,她感觉到梁胥也在抖:表情稍微偏向于愤怒,眼角有点泛红,张口——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周幼里不想听也不想管了,她只觉得一股愤怒急于需要发泄,吐出这些话像吐出含在口里的血块一样畅快——“我真他妈搞不懂你……既然你连一点点关心都不肯给我……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你又为什么要养我?”“你找不到我爸妈,你放着我在那里,让我死掉不就好了?”“又要带我回来,又不管我,你他妈怎么这么贱啊?”眼泪淌到脸颊、下巴,视线一片模糊,好半天,周幼里依然在情绪里面,她隔了有一会儿才发现梁胥毫无回应。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对吼回来,他对此沉默无比,于是周幼里抹了抹眼睛。她抹了两次,没能擦干眼里的泪水,视线仍然模糊。她看到朦胧的不远处梁胥用手攥住心脏,眼睛发红地直视自己。似乎看错了一样。她再睁眼,面前的梁胥已经闭上了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的呢?周幼里想。她记不太清了。没完没了地哭,永无止尽的沉默,似乎从她出生开始就一直这样了。她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在看到同学有爸妈接送而自己只有司机接送的八岁?发现梁胥从来不会参加家长会的九岁?还是知道管家请假回家照顾小孩的十岁?她稀缺的关于亲情的认知被外界补完,周幼里长大了,才发现她的爸爸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冷漠的,沉默的,也异姓的,她在把所有东西都吐露出来的最尴尬也最不可理解的时刻,直言不讳地问他:“……你是不是恨我?”而他说:“是。”她学着他的样子按住心脏,按住那个疼得发涩的位置,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她在等他的回答。长久的,忘记呼吸一样的,等着他的回答——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哪怕他说他后悔莫及,说他不想带她回家,说他这些年从没把她当过女儿,宁愿放她在地上去死,周幼里都觉得可以接受。没有什么比上一句更伤人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车库的。坐上的士,在五环外的商圈里找到一家电影院,周幼里看了一场商业片。她没能看进去电影的故事,只记得前面有对情侣在接吻,她旁边坐了一家三口,小孩子一直在吵闹,前座的男人回头怒斥,而mama道歉以后,爸爸握住她的手。周幼里睡到了廉价旅馆里面。她知道手腕通天的梁胥可以轻松用身份证找到她。但她更知道,梁胥就不会来找她。周幼里把头埋在被子里,在十二点半的城市边缘,黑暗逼仄的陌生房间,一点点放声大哭。/头骨/:“我长大了。”眼睛依然是涩的。睁开有点困难,像糊了层浆。周幼里在床头坐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伸手开了灯。房间很乱。她几乎没有带什么东西出来,只是把房里能砸的都砸了:窗帘被撤落,烟灰缸碎了,沙发垫、抱枕、一次性用品、套间赠送的食品饮料,包括冰箱里的酒。气味经过了一晚,沁入孔缝,房间一片狼藉。周幼里在床头柜找到了酒店的客服电话。“我把东西砸了,不好意思,你能上来看看吗?”“……客人您有受伤吗?”“没有。”“那就好,我马上叫人上来。”“顺便带袋冰块。”“好的。”把被子叠成一团扔到碎玻璃上,周幼里踩着被子往前走了一点,伸手拿回地上的手机。房间里自带有充电器。她连上充电器打开手机,不出意外的,没有任何梁胥的来电。倒是苏馥给她打了几个语音电话。周幼里回拨过去。她说:“我今天不去学校。”苏馥顿了一顿,“昨天地震了,学校停课一天,你没看到通知吗?”周幼里坐了起来。“……嗯?”“哇,昨天震感很明显诶,你没感觉到吗?大概晚上十二点半的样子吧。震源离我家特别近,就在十字星那条街上……还好没有人死,只有一个人受伤,但具体怎么样也没说……”周幼里挂断电话。她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打电话给梁胥,梁胥没有接。然后她打电话给梁胥的司机,那边接通,“小姐”——周幼里问他,“……梁胥呢?”她站在医院的电梯里。同乘有穿病号服的病人,还有两个医生,周幼里把头侧过去,看到电梯侧面镜面里现出自己的脸:眼睛很红,眼泡很肿,头发是乱的。应该洗个头的,周幼里想。电梯开了,脑外科的双人病房在中心区域,很快走到,周幼里看到梁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