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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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一番,祝韵儿自然是瞧出了门道,待周琴阖门退下,急忙问芸娘道:“如何?” “回主子、娘娘,周琴的香囊除了常用的凉草、雄麝之外,还有毛梗豨签,想是药量不轻,是以才有异香散出。” “毛梗豨签?” “是。” 芸娘手里还握着段方才才周琴香囊里抽出来的药材。十分笃定:“此物少见于民间药用,是以带在身上也不一定为人所察觉。” “何用?” 祝韵儿心里清楚,周琴这香囊,怕是与丹姝在百戏班服下的寒药,出自一人之手。 “毛梗豨签药性强烈,若娘娘的服过的寒药尚存有孕的机会…” 芸娘余光留意着明丹姝破碎的神色,再三措辞,只想委婉些说出来… “这香料日日散在娘娘的身边…即使侥幸有孕…也是难以留住的。” “你…” 祝韵儿看着她眼里浓重的失望,又是担心又不知如何宽慰:“没事的,总是会有子嗣的。” 说着话,一边眼风示意芸娘与她敲边鼓。 “娘娘放心,此非不可解之疾。” 芸娘落笔成方一副,游刃有余道:“此方服用三月既可解腹痛之症,之后情形再斟酌调整解宫寒之症。” “是啊是啊!” 祝韵儿最怜惜明丹姝身世,怕她伤怀又劝解,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如今我在宫中,只将芸娘留在你身边,总是会好的。” 六年前明家满门抄斩,连并明家的旁枝宗族一概受到株连,主子仆从二百七十余口,只活下来姐弟二人。 明继臻与明丹姝虽为姐弟双生,可性情却是迥然不同。继臻自幼肆意明朗,于诗文学书的课业上不甚上心。相较之下,丹姝更肖明伯伯。 祝韵儿向来自诩性情舒阔,可自进了宫,将她的处境尽数看在眼里,第一次生出了无能为力之感。 眼眶有些发热,开口安慰却不知有几分把握…“没事了…以后我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咱们都好好的…” 继臻远在边境,过得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京中波诡云谲,明家宗族的百余条人命、清白名声,尽数压在丹姝一人的肩上… “韵儿,留我一人静静可好?” 明丹姝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眼睛里蓄着泪,硬撑着不落下来。 仍不忘安祝韵儿的心:“德妃你可以多走动些,谨昭容吴秋乐手段阴狠,要避着些。” “那…我晚些再来…” 祝韵儿见她伤情,心里隐约觉着并非只为了子嗣之事。却并未多问,听她的话带芸娘出去。 踏出宫门走了不远,迎面见一人身着玉白蟠龙束腰袍气度不凡,急忙见礼:“臣妾祝氏给皇上请安!” “川州祝氏?” 祁钰顿住脚步,问道。 选秀那日不过走个过场,除了与丹姝有几分相像的吴秋乐有些许印象,其余人尚且未对上号。 “是。” 祝韵儿仍是曲着膝规规矩矩回话:“臣妾父亲是川州府太守祝朋义。” “祝朋义…” 祁钰喃喃,褒奖道:“你父驰援河阳赈灾有功。” “皇上谬赞,此乃为地方父母官的本分。” 祝韵儿一本正经地像是与长官述职,半丝逢迎神色不带,倒多一刻不想待:“臣妾告退。” “嗯。” 祁钰若有所思,忽然叫住她道:“无事多来景福宫陪陪她。” 祝韵儿脚步顿住,敛起惊异的神色,垂头淡淡应道:“臣妾明白。” 奇怪…皇上这话,像是知道她与丹姝交好… “主子?” 这厢,山姜见门仍阖着,担忧问道。 未听见回话,将虚掩着的门推开条小缝,关切道:“主子?” 有清风穿门而入,陡然将人吹醒…明丹姝嘴唇咬得泛白,用一直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 听见山姜的动静,兀自压下哽噎道:“你只说大皇子染了风寒,去太医院抓药,另悄悄地将芸娘的方子给孙景…” “喏。”山姜如何听不出她的哭音儿,心中疼惜,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侧耳留意到宫门的吵杂,急忙道:“主子,皇上过来了。” 明丹姝匆匆擦干泪痕,长长的睫毛宛如逆光的蝶翼,在她面上撒下了一片阴影。 坐到镜前取出香梨粉敷在面上,遮住红红的眼圈儿。仍觉不够似的,又用凤梢在眼尾细细画了条上挑的青线,像是凤凰的尾羽。 再扭头,又是巧笑倩兮的一张脸… 娇滴滴笑盈盈,迎出门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祁钰知她惦记明继臻,北境传来的战报才递到御书房,便与她送了来。 自然抬手替她扶正步摇,调笑道:“今日怎么这样规矩?” 平日二人私下相处时,他不愿拘着她,二人鲜少刻板守着君臣夫妻的礼数。 明丹姝怔了怔,转瞬即逝的失神被笑意掩过,插科打诨:“宫里来了许多新姐妹,臣妾好乖觉些留住皇上。” “丹姝…” 纵她掩饰着,祁钰眼睛不曾自她面上移开,自然敏感地抓住了她的不自在。 却只当她是被吴秋乐搅得不安,轻抚着她过于纤细的脊背。 没来由地心疼,脱口而出的是自己都看不清的几分真心:“后宫中的任何人与你相较,朕都会站在你这头。” “臣妾知道,皇上处处为臣妾考虑。” 明丹姝喉间涌起酸意,笑得愈发柔和明媚:“甚知…不惜违背祖宗礼法,让臣妾养着嫡子。” “可是理儿闹脾气顶撞了你?” 祁钰不妨她突然提起这茬,问道。 “理儿很好。” 明丹姝几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倚着他肩膀轻声慢语:“只是臣妾早年练功伤了身子,迟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到底是遗憾的。” “待你晋了妃位,朕便命太常寺将理儿过继在你名下。” 祁钰望进她皆是信任依赖的眼神里,心里蓦地生出几分不自在…和愧意。 “早前臣妾身边的医女诊脉,说臣妾身子大安了。” 明丹姝时时留意着他的神色,心下酸楚愈重… 面上笑得愈发地明媚,一副小女儿不知愁的憧憬模样:“皇上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朕…” 祁钰竟不知如何回应,忽然起身斟了盏冷茶,浑然不觉吃下去。 明丹姝自他背后,环住他腰间,轻声道:“明家人都走了,臣妾总想身边热闹些…” “朕…前朝还有政务。” 祁钰回身拥了拥她,视线错开时是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 明丹姝看着他落荒而逃,到底未忍住积压的酸楚委屈,声咽气堵盈盈滚下泪来。“情理之中…” 难怪…自她入宫,祁钰便步步诱着她将二皇子接到身边来,每每言及子嗣总是躲闪着… 他对明家的愧疚是真,对父亲的孺慕之情是真,想要这大齐江山政通人和是真的。 可哪些又是假的呢? 他在她面前从来端得坦诚,从不避讳他的困境。如此…她同情他十余年隐忍浮沉的不易,心疼他在朝堂上举步维艰的处境,以为他要扶明家复兴。就算有试探犹疑,仍是不忍他在前朝后宫为难。 如此种种,竟让自己忘了他是皇帝… 他藏着野心、算计,他用利用自己,将骠骑将军府、河阳刘氏捆在一处,利用心有不甘的寒门庶族,为自己集权。 可笑的是…事已至此,她竟仍能理解他所为所想… 祁理与宋家一直不甚亲近,难说其中没有祁钰的教导授意。没有外家扶持,日后便无外戚之患。 她若无亲子,便只能倚仗祁理这个继子,骠骑将军府、河阳刘氏和明家的门生故旧,迟早是要交到祁理手里的。 祁理是他教养出来的,日后便尊她为太后,亦不会给她干政之机。 她这柄刀,先为祁钰斩门阀,再顺理成章由祁理封鞘。 如此一番,无论是门阀士族、寒门庶族、外戚,一切游离在皇室之外的权利,都将被收回。 她的父亲,教导出了一位真正的君主! 清理门阀不仅是他所图,亦是父亲遗志,她会帮他… 只是...这万里江山和祁钰,她都要!明家会权倾朝野!再不为人鱼rou!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相难 祁钰哪里是要忙什么政事, 分明是在景福宫里听着明丹姝的话如坐针毡,胡诌了个借口逃似的跑出来… 丹姝入宫,本就是他这局棋中不可缺少的一步, 与太后做戏不过是为掩人耳目。 若有一个人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骠骑将军府与河阳刘氏合二为一, 让寒门庶族出身的臣卿马首是瞻,这人,非丹姝不可。 她既是明章养女,又是郑国公府遗孤。当朝储君唯由她抚养,才能将寒门庶族的斗志气力拧成一股。 只是,以史为鉴, 他既决意扶持丹姝,便不得不未雨绸缪以防外戚… 非他不信明家品性,江山社稷关系的是万万黎民百姓的生息, 他祁氏皇族纵门阀为祸徇私百余年已是失职, 决意不能再埋外戚之患的祸根。 是以, 他让百戏班的一眉为丹姝服下避子寒药,又费尽周折将嫡子送到她身边教养。 理儿非她亲生, 日后登基便不会放纵偏袒外家,亦不会为外戚所掣肘。 受她所养,便会承了相携的恩情,日后奉她养母之尊。 丹姝无子, 他才能放心提携明继臻,以便来日收缴郑穷与佟伯庸的兵权。 如此这番周折若能尽竟,他于公既对得起大齐的江山社稷,于私, 能扶持明家东山再起以报师恩。 只是…唯独委屈了丹姝。 难怪先贤有言在先——无欲则刚, 明丹姝每每提起子嗣, 他的愧意便与日俱增。从前对她的宠爱放纵,虽有筹谋利用,却也是存着弥补之意。 可这数月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缕缕破例、袒护、动摇,甚至心中愈发期待着与她的儿女天伦之乐…其中缘由,当然不能只能用补偿明家的借口搪塞过去。 自认算无遗策、计出万全,却唯独漏下了情之一字! “皇上…” 陈瞒跟在皇上身边,一举一动留意着,如何看不出他方才的窘迫。 轻咳一声,提醒道:“前面有…人。” 梁济被皇上遣去办差,难为自己记不得新进宫的莺莺燕燕… 吴秋乐与太后请安出来,正百无聊赖在御花园闲逛,琢磨着今夜如何引皇上往她的怡和宫去。 徐方宜那个贱人!压了她的位份封号不说,又将她打发到西北角的宫殿,到皇上的承明宫乘辇也要走上半个多时辰! 抬眼,迎面狭路相逢的竟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喜出望外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臣妾柳氏…给皇上请安。” 这会子,吴秋乐才忽然想起,身后还不声不响跟着个蔫蔫儿的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