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寺光鸣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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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驾驶座上抽了一支又一支香烟,直到手表显示再不出发就会迟到,寺光鸣海才按灭了抽到一半的烟,打开车门走出去。 搬回父母的家已经有一段时间,决定重新接受心理干预也不是一时冲动,但鸣海在电梯中还是焦虑得忍不住抖脚,上到指定楼层,亲切的助理主动跟鸣海打招呼,询问她预约的时间。 她来得刚刚好,上一位患者已经离开,她们免于打照面。 助理很快将鸣海引至诊室,年长的分析师邀请她进门后随意坐下。得知鸣海曾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她还是首先重申了一些重要事项,才请鸣海讲述她自己的困扰。 “要从最一开始讲起吗?”鸣海问。 分析师点点头,说没错。鸣海问她:“那我可以躺下讲吗?”得到应允后,她身体僵硬地躺倒在长沙发上。可能因为四肢被柔软的棉花包围,她逐渐放松下来。 “要从哪里讲起呢……”她自言自语道,定了定心神,她冲分析师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从我上一次接受治疗的原因开始吧。” 寺光鸣海出生于一个中产家庭,父母都是从名牌大学出来的优等生,她也被长辈报以了极高的期待。从幼儿园到小学,鸣海一直名列前茅,保持着第一名的成绩,各种兴趣班也没有落下,完美地继承了父母定下的成长计划。 开始变得不对劲是从初中起,她上了一所初高中连读的私立学校,随着学校档次的升高,身边都是和鸣海差不多家境的乖小孩,大家之间的竞争也变得激烈,曾经轻而易举的东西,现在鸣海不得不加班加点,熬夜学习。 等到鸣海的父母意识到女儿的身体状况欠佳的时候,她已经在考场上晕倒了。只要继续在这个学校上学,鸣海就会不停地焦虑、恐惧考试,手脚发抖,满身冷汗;然而放弃这个学校,无疑也会让鸣海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被父母否定,即便她不和父母诉说,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来。 为了她的身心健康,在她筋疲力尽的初中结束后,父母还是将她转进了一所公办学校。在这所到处都是游手好闲的不良和辣妹的地方,鸣海显然不需要再如何努力都能站立在顶端。对考试和前途的焦虑逐渐消失,但更麻烦的东西来了。 性瘾。 代替医生和治疗师健康的建议,代替每周三次的心理干预,鸣海迷上了这种能让她不去思考,沉浸在纯粹的快乐中的东西。 一开始是躲在房间里夹紧双腿,后来演变成偷偷购买色情用品,到了最后,她开始对在公共场合自慰等更加刺激的行为着迷。频率也从焦虑发作时变成一周一次、一周三次,乃至于每天都想要获得带给她平静的高潮。 就是那时候,寺光鸣海结识了佐野真一郎。 “他那时候摔断了胳膊,脸上身体上还贴着纱布,看起来又惨又倒霉。”鸣海讲起她们的初遇时带着笑意,“如果碰见的不是那样的他,而是装腔作势的不良少年真一郎的话,我可能反而不会接近他吧?” 摇摇脑袋,鸣海继续讲述着。 他面对鸣海的反应让她觉得可爱,不是想跟她zuoai,而是想提醒她别被坏人看到,尽管真一郎没能抵住鸣海的诱惑,但这一行为还是使得他脱颖而出,成为了鸣海与真实人类性体验的首选。 “我是第一个没错吧?”将真一郎压在废弃教室的课桌上,鸣海感到她们的呼吸近得可以,佐野真一郎眼神躲躲闪闪,结巴地应是,脸上红成一片。鸣海也很害羞,但她忍着怦怦乱跳的心脏,还是吻了上去。 佐野真一郎的技术很糟糕,鸣海只好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探索自己的身体,她们在学校无人的角落zuoai,天台、图书馆和保健室都留下过她们的喘息。虽然和自慰时的感觉不太一样,但鸣海还是轻易地被满足了。 身为不良的真一郎没有升学的困扰,只要鸣海需要便随叫随到,她曾偷偷把他带回家里,一边复习功课一边骑在真一郎的性器官上磨动,真一郎不敢打扰她也不敢拒绝她,隐忍又担心会被她父母看到赶出家门的表情实在可爱得不行。 但真一郎也有一个致命缺点,虽然他总是尽自己所能地包容鸣海一切无礼的要求,可他总想要和鸣海谈恋爱。 “他每次要表白前都会露出一样的表情,所以我一看到他的脸就知道——啊,这家伙又要说那种话了。”鸣海有些无奈地说道,她平静的脸上浮现一点疑惑,“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人一定要恋爱呢?zuoai还不够吗?” 分析师含着淡淡的笑意,反问她:“你是怎么看待爱情的呢?” 鸣海沉吟了片刻,犹豫地说:“……没用的东西吧?” “比起爱情,我更喜欢性欲。只谈性欲的话,不管我们贴得多近,还是两个独立的人,只要有了欲望就凑在一起,满足或厌倦了就离开。在性欲里,我只要负责快乐就好了。” “爱情就不一样,爱情是责任,我无法想象要对另一个人负责任,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我就焦虑得不行。爱情只有喜欢和快乐是进行不下去的,哪怕是其中一个人产生了倦怠,也得因为责任感继续下去,为了对方好而隐忍真实的想法。爱情和考试一样可怕——啊不,爱情比考试还要可怕,爱情就是每天都在考试,对着另一个人核对自己今天还爱不爱他,即使答案是不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不能逃跑。” 好在真一郎虽然总喜欢问她愿意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但从没有强迫过她,或是因为被拒绝而离开。他依旧扮演着鸣海称职的zuoai对象。 托真一郎的福,鸣海度过了情绪稳定的高中,考上了曾经立下志向的大学,毕业后真一郎则开了一家摩托车店,她们同在东京,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只要想念对方就可以很快见到。 真一郎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自然也有自己的脾气,大部分时间他都只会无奈地按鸣海的要求去做,少部分时间也会坚持自己的观点,然后继续按着鸣海的要求去做。 摩托车店开始装修和刚开业那段时间,真一郎因为忙着自己的事情,无法和以前一样满足鸣海的需求,有时候甚至鸣海已经脱得光溜溜了,他却做到一半困得趴在她身上睡着。 “我看我还是找别人去吧。”鸣海一边扣着衬衫扣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真一郎突然生起气来,把她从床边拖了过去,粗暴而强硬地满足了她。那天真一郎的床湿了一大片,等冷静下来,他又跟鸣海道歉,又过了几天,他问鸣海觉得自己的朋友今牛若狭怎么样,如果她喜欢的话他就去问阿若愿不愿意。 今牛若狭当然不愿意,真一郎被骂得灰头土脸,鸣海知道他被朋友骂变态后,笑倒在床上。 后来,随着摩托店的生意步入正轨,真一郎也没那么忙碌,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有那么一段时间,鸣海的性瘾发作频率是下降的,即使不为了zuoai,她也愿意坐在真一郎的后座一起去兜兜风,或是一起去菲律宾度过假期,在废旧零件堆里看真一郎挑挑拣拣消磨一天,拜访她根本不认识的菲律宾女人。 因为真一郎完全不懂英语,他在国外简直像个哑巴,粘在鸣海身边一声不吭假装成熟,等人走了又孩子气地问她对方说了些什么,她又回答了些什么。 如果不是真一郎死了,她可能会逼他学英语,然后带他去更多的地方玩耍,强迫他代替自己和当地人问路、去商店买避孕套和冰镇饮料。 “但是,他死了。”鸣海脸上的笑容消失,恢复成一片平静,“我怀疑过我是不是有点问题,当然,我本来也是有问题,可是前一天还和自己约好要见面的人突然死了,我却不觉得伤心,甚至没有什么他真的死了的实感,这还是有点奇怪的吧?” 佐野真一郎是2003年的夏天去世的,那时候鸣海刚刚毕业,正在一家大企业打拼,真一郎的死没带给她太大影响,她既没有参与他的葬礼,也没有为他请假痛哭一场,反而因为不用和他见面和zuoai,有了更多加班的时间,获得了上司的肯定。 因为身体的劳累,鸣海一开始没感到失去固定性伴侣的坏处,直到项目告一段落,公司给她放了几天假,她的身体突然松弛下来,对性的渴望烧得她重拾起青少年时期的玩具,但习惯了高潮时被人拥抱,自给自足虽也不错,但还是少了点什么。 然后,黑川伊佐那出现了。他在雨天出现,重新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了鸣海。至于她带给鸣海的痛苦,要等稍后再说。 紧接着是今牛若狭,这个曾经骂真一郎变态的家伙,还是抱住了鸣海。 “我不喜欢他。”鸣海望向天花板,疲惫地说道,“可能是因为他们既是朋友又是同龄人吧,其实他和真一郎有点像,但是又差得很远。” “真一郎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会专注于工作或者别的,可很少会放空。若狭很奇怪,他好像非常喜欢我,连我高中校服的花色都记得,但又总是在发呆,不知道看向哪里。” “这种关系可能还是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我有时候会担心他突然崩溃,在我面前哭出来。我会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大概只能跟他讲分开吧?” “好在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在想什么,所以我就假装没看到。” 成年人的不专注对鸣海来说是件好事,毕竟现在的她忙于工作,需要的只是床伴。而未成年人的执着反而令她十分头大。 黑川伊佐那的偏执许是来自于他的身世。她们是由真一郎介绍认识的,在真一郎死之前,她们顶多算维持着表面和平,真一郎在场时,伊佐那会叫她jiejie,她会笑着回应,真一郎不在场的时候两个人就不太说话,伊佐那总是用那双紫色的眼睛审视她,等她看过去又早已撇开视线。 所以等真一郎死后,鸣海不懂伊佐那对自己的执着究竟源于何处,她发过一次脾气,伊佐那因此收敛了一些,但他的顺从依旧是为了控制鸣海,只要是她和今牛若狭见面的日子,他就会不期而至,虽然一句话也没提那个男人,又一举一动都在宣泄自己对鸣海的占有欲。 鸣海和万次郎的交际是摧毁黑川伊佐那假面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嫉妒像淤泥把鸣海吞没,连让她和自己当做亲弟弟对待的鹤蝶zuoai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啊,事先声明,不管是鹤蝶还是万次郎已经满十四岁了,希望您不要误解,我还没有到猥亵儿童的程度。”鸣海突然插了一句,急于澄清自己在和两人的关系中并非负有法律责任。 鸣海继续说道,她觉得,伊佐那其实希望她拒绝和鹤蝶zuoai,就像她其实也没有真的想让真一郎去问今牛若狭愿不愿意和她们一起。 那种试图把第三个人拉入关系的疯癫是一种绝望的撒娇,真一郎会同意是因为他已做好了鸣海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准备,鸣海会同意是因为她不想被伊佐那将之误解为对他的偏爱。 她将许多自己有过的情绪投射在伊佐那身上,空虚、占有欲、偏执,而事实也证明她的解读并无错误,甚至直抓伊佐那的痛点。 伊佐那因此崩溃了,试图用性统治不受管教的鸣海,鸣海也确实被两个青少年弄得乱七八糟。但当晨光亮起,鸣海的生物钟把她唤醒,她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黑色皮肤的少年,和因为床上地方不够,被挤到床下的鹤蝶。他们睡得那么甜,好像从来没有伤害过谁一样温驯可爱。 鸣海拿起枕头,捂在伊佐那熟睡的脸上。 好像杀死他自己的生活就能恢复正常似的。 后来鹤蝶抱开鸣海,阻止了她的行为,差点被杀死的伊佐那一脸茫然,不懂为什么自己总是做错事,惹面前的女人生气。 鸣海并非柔弱之辈,正相反,因为她的特殊癖好,她不得不把身体锻炼得极优秀,以应对用色情眼光看她的男人们,除了万次郎、伊佐那和若狭这种实在超出她能力范围的怪物,她其实不该受到任何性爱上的强迫。 “我还是把他赶走了,他哭着求我,就算我讨厌他也不要离开他,他已经只有我了,如果我都把他赶走,他宁愿去死。”鸣海恹恹地侧过视线,看向玻璃茶几,“他在说什么蠢话啊,明明还有鹤蝶陪着他不是吗?我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吧?” 然后,鸣海还和另一个人断绝了性关系,那就是佐野万次郎。 倒不是因为担心伊佐那报复万次郎,他们两个怎么兄弟相残也好,即使把对方捅死也好,鸣海觉得都不关自己的事。她不想再和他上床的原因很简单,万次郎太像真一郎了。 “他的头发是金色的,他的个子没有那么高,他更开朗黏人一点……但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到另一个人。” 鸣海叹了口气:“他们把性爱变得奇怪了,以前我只从中感到快乐,可现在性爱是占有、是权力、是愤怒、是回忆、是负担,总之……它不是我要的东西了。” 万次郎对她的要求先是沉默,然后开朗地笑着说真是没办法啊,既然鸣海姐这么说,那我也不能说什么。 然后他又撒娇,说可是鸣海姐答应我的四十八手明明还没试完吧。 于是他们在万次郎的房间里做了最后一次,做完万次郎躲在她的怀里说“果然是有重复的”,然后她们还一起去家庭餐厅吃了饭,面对没有小旗子的儿童餐,万次郎显现出真一郎绝对不会有的幼稚。 他和他的大哥这么不同,可鸣海还是感到痛苦万分,他就像是他的房间,那曾经是真一郎的房间,即使现在也没有变更一丝一毫的摆设,可正因如此,嗅着那陌生的气味,她才越发感受到此处已属于另一个人。 今牛若狭是成年人,所以她们既没有一个确定的开始,也没有一个确定的结尾,她不去找若狭,若狭也不会主动来找她,她们都保持着成人应有的距离和礼貌。 寺光鸣海提到的最后一个和她身体接触过的男性,是杀死真一郎的凶手羽宫一虎。他不久前因为故意杀人再次入狱,而他杀死的正是那天接走他的场地圭介。 实际上,那场性侵犯带给鸣海的伤害并不深刻,比起她在此前连名字都记不住的羽宫一虎,还是那张被佐野家人遗漏在摩托店的照片更令她精神崩溃。 她感到自佐野真一郎死后,自己一直在虚度时光,尽管这两年多她在工作上成绩斐然,被提拔被表扬,尽管她的身体也并不寂寞,和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交缠高潮。但她不过是在通过重复昨日来假装一切如常,在靠不停地做事消耗自己内心深处藏了数年的困惑。 鸣海搬离了原来的住处,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她们知道一点真一郎的事情,但对后面的几个男人一无所知,只当她的问题仍是最一开始的那个。 她买了车,这样就不会因为步行回家被青少年尾随跟踪,她升了职,总公司的意思是如果她愿意,她们希望她可以去海外开拓新市场。 但寺光鸣海做出的最大决定,是决定接受新的心理干预。这也是她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我有太多的话想讲给别人听,”鸣海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想,不会有哪个男人能比治疗师更认真听我讲话——或许曾经有吧,但我总不能对着他的墓碑自言自语,那恐怕我会比现在还像脑子有问题。” “也许爱能治愈其他人,可我想来想去,想每个我接触过的男人,发现我和他们的关系,远不如我和您的治疗关系稳固。我想纠正一下我之前说的,我确实曾经以为,我们只要交换性,给彼此带来快乐就万事大吉,只要不快乐,分开就能恢复如初,一切归零。但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他们,还是我,其实是在性里寻求永远得不到的爱。” “我想我也并不是对性上瘾,我是对爱上瘾。只要付出爱,就能获得等量或更多的被爱。这种感觉就像赌博,赌对了一次,便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哪怕换了新的赌局,有了新的对手,可你还是会对中断的那次输局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应得的不止如此,懊恼不已。” “于是你拿不回自己已被带走的筹码,也无法挤出新的筹码回报给其他押宝在你身上的玩家,大家为了快乐而来,却终究只能不欢而散,谁也笑不出来。” “真怪啊,爱情。” 说完这些,寺光鸣海沉默了很久,望着天花板,眼角缓缓流出一行泪水。 治疗师无言地注视着她。 在治疗时间将结束时,她终于叫了一声治疗师,声音微弱,仿似溺水的人在水下发出最后一声求救: “我不想再爱了。”